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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网 :我们只有一个鲁迅
作者:佚名 日期:2001-9-30 字体:[大] [中]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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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八道弯胡同11号 鲁迅故居昔日“纸窗敞院,静谧帘栊”的气氛仍依稀可感
八道湾是北京城里极普通的一条小胡同,胡同里的11号也是极普通的一座旧院落。记得是在1996年的6月间,《光明日报》刊登了八道湾胡同连同11号院一起随东冠英小区的开发将被拆毁的报道。消息一传出,旋即在社会上引起一片议论之声,不少文化界知名人士也纷纷撰文,吁请开发商“手下留情”。这样一座普通的小胡同和旧院落,为何有那么多的人牵挂它,为它的命运忧心如焚?穿行于八道湾,你无法从胡同本身直接看到什么,因为那里没有一块标志牌,甚至没有一个字告诉你,就是在这儿,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鲁迅度过了一段非常重要的人生和文学历程。
说起八道湾11号院,从《鲁迅日记》中了解到,1919年8月19日,他在广和居收契后买下八道湾罗姓屋,1919年11月21日迁入八道湾新宅,12月29日由绍兴接母亲来京,住八道湾,直至1923年8月携妇迁居砖塔胡同61号止,鲁迅在八道湾共生活了两年又十个月。八道湾11号院旧时曾是大宅门格局,邻街是一溜院墙,进门楼见影壁,宅内分正院、后院和西跨院三进。鲁迅与母亲、朱夫人住前院的大北房,从北房左侧可通向后院鲁迅之弟周作人的“苦雨斋”。当年,鲁迅曾在屋前栽植了丁香和青杨。院内还有一块宽敞的空地因地势低洼,遇雨便常常水汪一片,于是,那又成了鲁迅侄儿们赤脚淌河游戏的乐园。每晚,鲁迅和母亲还要亲切地聊一会儿家常。正是这里“纸窗敞院,静谧帘栊”的环境,使鲁迅得以在安享家庭宁馨生活的同时,著译的成果也颇为丰盈:《风波》、《故乡》、《社戏》……据统计,约有小说、杂文、译著百余篇。当时的八道湾周宅还是许多如蔡元培、郁达夫、钱玄同、胡适、沈伊默等文化名士频频造访之地。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时任《晨报副镌》主笔的孙伏园,那时经常跑进八道湾鲁迅家,笑嘻嘻地向先生“催稿”,于是,便催出了《阿Q正传》。这部作品从1921年12月4日至翌年2月12日,每周或隔周在《晨报副镌》上首次发表。它通过对辛亥革命后旧中国现实的真切描写,揭示和解剖了中国社会与“国人的魂灵”,从而引发了人们对国民性问题的思考,这部作品也可说是中国人心免于堕落的药石针砭。因而,《阿Q正传》被公认为是“中国新文学史上最具思想深度和审美概括力的杰作”。沈雁冰先生早年在《读<呐喊>》中讲过一席话,今天读来仍觉意味深长:“我们不断的在社会的各方面遇见‘阿Q相’的人物,我们有时自己反省,常常疑惑自己身上也免不了带着一些‘阿 Q相’的分子。……我又觉得‘阿 Q相’未必全然是中国民族的独具,似乎这也是人类普遍弱点的一种。”今天,面对社会上流行的许多卑劣的现象,也总会使我们想到鲁迅,想到他的《阿Q正传》,八道湾胡同11号院是极普通的,但正因了鲁迅、因了他的《阿Q正传》等作品,使它又具有了非同寻常的价值和纪念意义。
笔者七十年代末曾分配在一家与八道湾胡同仅一街之隔的单位工作。那时,笔者常夹个速写本溜达到八道湾胡同里画写生;还曾几次随父亲到八道湾去看望过他的一位老战友,他家恰就住在11号院前院的北屋。印象中那时的11号院虽紧邻新街口闹市,但院子里很安静,也有几家加盖了小屋,可还是觉得院子很大。今年9月的一天,笔者又专程踏访八道湾,时隔多年,八道湾周围已变得异常繁华,一些民居业已被现代化的楼群取代。拐进八道湾胡同,见11号院未拆,但也未有任何修缮,几块木板勉强支撑着院门,院墙上裸露着碎砖头,院子里又私搭乱建了许多简陋的棚屋,显得逼仄、杂乱。……八道湾11号院又多了几分衰老和破败了,生活在这里的近四十户居民也多有怨言。曾有报载,一位区文物部门的负责人说,拟将11号院里的居民陆续迁出,有建故居纪念馆之意,但再未见下文。也曾有人提出,鲁迅一生居住过多处地方,因而没有必要将他的所有故居都保留。笔者以为,作家故居是他们留给后人的一笔文化遗存,但面临今天大规模的城市现代化建设和人民群众迫切要求改善居住环境的现实,的确需要有选择地保留。但保留哪些?如何保留?这就需要决策者能用历史的、发展的目光去深透地分析哪些作家的故居分别具有什么样的价值,而不能仅凭一时的、世俗的、功利的标准轻率地评断。近两年,随着各地迅猛兴起的城建开发热,一些重要作家的故居被匆忙地、无法挽救地毁掉了。许许多多的人为之扼腕痛惜。譬如:我国杰出的现代作家许地山在福建漳州市的故居,1998年6月刚被市政府列为“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在去年10月间,在当地文物部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这位以其名篇《落花生》深深影响了我国几代读者心灵的作家的故居,一夜间便荡然无存;还有我国著名的科普作家高士其在福州鼓楼区鳌峰坊的旧居,这处烙印着这位科普作家一段重要人生历程的地方,日前也已大部分被拆除;今年3月,又传来我国一代名诗人徐志摩的出生地,在众多媒体一再要求保留的呼吁声中,却随着推土机的轰鸣,顷刻间变成了一片废墟。另据了解,还有一些著名作家的故居,虽未遭灭顶之灾,但也处境维艰。比如:以《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三里湾》等大量作品而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山西作家赵树理在太原的故居,其一部分曾出租做了水产门市部;著名散文家杨朔在山东蓬莱的故居,竟成了批发零售烤大饼之场所;还有山东莱芜市老作家吴伯萧的故居,也变成了煎饼铺。等等。当然,有人在毁掉或不能善待这些著名作家的故居时也自有他们的一番“道理”。但是,已有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意识到,当毁掉了我们心爱的那些作家故居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我们心灵深处那一块块被文学浸润过的净土也随之被“沙化”了——当人的心田变成了干涸的荒漠的时候,怎么会滋蔓出美好、丰富的情感和良善的人性呢?
当我们面对“保留还是毁掉”而踌躇不决时,让我们再来看看别的国家的人们是如何对待那些有深刻文化含义的故居或遗迹的:日本仙台市,曾是鲁迅1904年至1906年求学的地方。每有中国留学生前往拜谒时,都会看到在保存完好的鲁迅当年租后的一幢二层日式小楼前,竟庄重地立了一块勒有“鲁迅故居迹”字样的大理石碑。这家主人以自己的祖辈与鲁迅有过交往而深感骄傲,还在自己的名片上特别地印上“鲁迅故居迹”碑和故居的照片;在挪威,不仅易卜生的故居保护得完好如初,就连他在街头坐过的咖啡馆也都刻意保留着昔日的原貌,店主甚至在门口还要挂上一块有关易卜生的纪念铜牌,一个懂得尊重自己的诗人、戏剧家的国度,也就自然会出现更多更伟大的诗人和戏剧家;我从前的一位同事,曾在中国驻丹麦使馆工作过,她对笔者讲述过那个国家留给她的印象,在歌剧院里,主持人一拿起话筒,便会骄傲地说,欢迎来到安徒生的故乡,在去往欧登塞安徒生故居的街道旁,你会时常看到画有丑小鸭与白天鹅的醒目的路标,她觉得丹麦人是生活在安徒生的怀抱里;徜徉于音乐之都维也纳,游人会很容易的看到街头的许多特殊标志,它们告诉你,这里是莫扎特的诞生地,那里是贝多芬的故居(贝多芬在维也纳有多处旧居,至今都完好地保留着),正因为有了音乐家们的遗迹,维也纳才成为了全世界爱乐人的圣地;在英国,不仅像莎士比亚那样的大文豪的故居得到了精心地保护,就连一些并不十分有名的文艺家的故居也被格外珍视,如一位叫杰克的画家,他在一座小院里画了一辈子的画,但最终未能成名,或许英国人觉得不管结果如何,这位画家努力过,他的一生因此也很有意义,纪念这样一位画家,对于一个社区也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于是,他们在画家故居的门口镶上了一块纪念牌,上面写着“这是一位为艺术而奉献了一生的画家,请游客不要惊动他”;俄罗斯伟大的诗人、俄罗斯近代语言与文学的奠基人普希金,在他的祖国也享受着无上的荣光,不仅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里,即使是在偏远的米哈伊洛夫斯克或三山村,在小路旁或树林边,总会见到一块块的木牌,它们告诉你“普希金曾在这里散过步”、“这里是普希金读过书的地方”,俄罗斯人甚至还为普希金的奶娘也建立了一座纪念馆。
似乎说得太远太多了,还是回到八道湾11号院吧。踯躅其间,摩挲着鲁迅故居那依旧完好的磨砖对缝的山墙,想到近来人们正以各种方式在纪念鲁迅,有人说,鲁迅是一个永远的话题,说得好!那么,八道湾11号院作为鲁迅文学与思想的一个具体的、物质的存在,也应该是永远的,况且,这里还诞生了永远的《阿Q正传》。
今天,当我们在越来越趋向全球化的进程中,深感不能缺失自己民族的人文精神和文化品格时,该想到像八道湾11号院这样的作家故居,它们也是与我们民族的气运和血脉紧紧相连的。再想想,我们这样一个泱泱大国,不就只有一个鲁迅吗。但假若没有当初人们的呼吁,或许八道湾11号院早已不复存在了。再看看这些年,一些被称做“建设性破坏”的结果,在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同时,换来的却是你有我有大家都有的东西,曾经有位德国历史学家对他的中国朋友说过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我们现在有的(现代化成果)你们以后都会有;而你们现在有的(文化遗迹历史),我们永远不会有。”由此又想到我们的一位名作家出访韩国时,与陪同他的一位韩国教授有过一段对话——“贵国经济的发展令人瞠目”,“我们也有不足”,“不足何在”,“我们没有鲁迅”。是啊,他们没有鲁迅,可我们也只有一个鲁迅,我们也只有一条八道湾胡同和一座诞生了《阿Q正传》的旧院落。(人民网记者 罗雪村)
(写于 2001年9月24日)